我情切切(连载一)
生日那天,从悦坐在空荡荡的KTV小包厢里,独自唱完整首生日歌。
彼时江也在另一个地方,陪别人庆祝喜事。
就是那时候,从悦决定结束他们之间进行了一个月的“恋爱”,也结束这段苦恋长达三年的求而不得。
后来的某天,当大学校友问起“究竟不喜欢从悦哪点”时,一向高傲的江也难得沉默。
她哪都好,除了一点——不再喜欢他。
“爱情这回事,谁都有可能逃不掉,比如你,比如我。”
——
爱情这回事,谁都有可能逃不掉。
比如你,比如我。
1.
客厅角落的立式大空调吹着滞闷的暖风,米色窗帘直坠及地,轻晃摩擦着一尘不染的地面。装潢是低调冷淡的欧式风格,纯白地板干净无瑕,却也透着一股冷意。安静的空间里,只有铅笔在素描纸上飞速摩擦的沙沙声响。
动了动被温暖棉拖鞋包裹的脚趾,从悦看了看画板前那张专注又略显焦急的青涩脸庞,禁不住弯唇笑了笑。男生皱着眉,飞快地在画板上走笔,神态不见丝毫轻松之意。
从悦噙笑静静站着,几分钟后,待他涂涂改改终于放下笔,她踱步到他身后查看。画板上的内容在绘图过程中被修改过很多次,白色素描纸有点儿脏,擦拭多次的地方也比别处要显得毛糙。男生有点儿紧张,顾不上沾了铅笔灰的手指还是黑的,扯了扯身上还没换下的校服。
从悦细细打量整幅画作,微微摇头。
“还是不行?”男生脸色微暗,搓了搓手里的铅笔,“画室的老师也说不行,可是线条我已经改了,也重新构了图,我……”他因沮丧而有些焦躁,忍不住抱怨,“什么题目,我哪儿知道‘初恋’怎么画……”
作为艺术生,每天午休时间他都在画室画画,晚自习前短暂的空当也泡在画室里,连晚饭都是在画室快速解决的。一周中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晚自习,就像今天,回家也还得听她这个老师一对一教课。从悦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,不是不喜欢画画,只是有一样东西一直做不好,人就容易焦躁。
拍拍男生的肩,从悦拿起笔,一处一处修改给他看。她边画边讲解,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,不知不觉让人平静下来。纸上的某些线条被擦拭,再由她手下的笔触重塑,一点儿一点儿逐渐变得流畅完整。改过的地方不算太多,整张图的美感和韵味却都霎时提升。
男生脸色转晴,眼里有些跃跃欲试。
从悦将笔放回原位,把画板前的位置让还给他:“这样是不是好多了?你照着这个再画一遍,不要着急,遇到问题慢慢改,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”
男生应声,重新在画板上夹好一张干净的白纸,着手画的同时不忘嘴甜道:“老师,你好厉害!”
从悦失笑,走至柜前去倒热水。暖空调吹久了,喉咙有点儿干。
男生在身后自言自语地絮叨,从悦喝了一小口热水,忽听他道:“其实我真的不懂什么爱啊初恋啊,这么玄的东西,画室的老师非说看得出来,坐我旁边的那个人抽到的是‘逃婚的新娘’,画出来被骂惨了。”
未开窍的少年叹气:“我也没好到哪儿去,抽的这个什么‘初恋’,是比别的恋多长了脚还是怎么的?这里不对,那里不对……老师你说,初恋有什么了不起的?!”
从悦手一顿,而后轻饮半杯,放下杯子。她转过身来,对沉浸于苦恼中的学生微微一笑:“不要抱怨了,专心画。”
她没有回答他发泄不满的问话,因为没有回答的必要。
确实没什么了不起。
初恋……
不过是第一次喜欢的人,仅此而已。
课时结束后,一直待在书房的学生母亲出来送她,还切了一盘水果热情地邀请她吃。从悦稍作停留,吃了两块水果意思意思,就火急火燎地往松新小区赶。
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已有数个未接来电,在出租车上,从悦还接到周嘉起的夺命电话。
“你来了没有?我生日都快过完了!”
“到了到了,这就到了!”从悦不敢让他说第二句,忙不迭地掐断通话。车开到小区外,从悦小跑进去,走出电梯时气息还没平复。
周嘉起站在门前等,脸上写满不爽。从悦跟在他身后进屋,他的公寓里这会儿都是盛大的学生,而且大部分和他一样是计算机系的。
周嘉起知道她不喜欢凑热闹,给她端了块蛋糕,倒了杯热饮,两人站在阳台上说话。
“你们可真行!我一年就一回生日,卓书颜在外地回不来,你当家教走不开。”他靠着窗台冷哼。
“谁不是啊?你当我们一年过几回生……”从悦还没吐槽完,就瞥见他的眼神,只得乖乖噤声。
“你做家教一节课挣多少?累不累?”周嘉起换了个话题,斜眼打量她,“要是真的缺钱你跟我说。”
从悦毫不在意地吃着蛋糕:“真不缺。你不是不知道,学费和生活费我爸还是给我的,我就想自己挣点儿钱。”
周嘉起嗤了声:“你那个爸……”他适时打住,没再往下说。
从悦喝完半杯热饮,从背包里拿出给周嘉起准备的礼物。
她和卓书颜、周嘉起三个人从初中开始就认识,一直同班,直到高二分科后才不在一个班级。这么多年的相处,哪怕周嘉起身边有许多志趣相投的兄弟,也抹不掉和她们的这份感情。
“对了。”周嘉起忽地想起什么,“江也他们在我房间里打牌,要不要去打个招呼?”
从悦一勺勺挖着蛋糕,仿佛没听到。
周嘉起垂眸睇她。那张嫩滑的脸被夜风吹得透白,琼鼻小巧挺翘,五官艳丽。中学时青春期的男生们并不推崇这种漂亮,总觉得她好看得过于尖锐,过于凌厉。但私下里,他们又总忍不住提起她的名字。追她的人一直不少,但她从来没有点过头。
周嘉起默默叹了口气。她就是这样,认定的东西坚持到底,喜欢就是喜欢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。
在阳台上站了会儿,从悦的蛋糕吃完、热饮喝完时,客厅里传来招呼寿星的声音。
“周嘉起——”
闲聊的两人回头一看,一帮男生结束牌局,鱼贯从他卧室出来。
从悦静静扫了一眼,目光触及第三个身影时,停了一刹。
高大的男生两手插兜,站在客厅白色的灯光下,一米八五的个头,比周嘉起还要高上两厘米。直挺的鼻梁下是轻抿的薄唇,眉心习惯性地拧着,像有个永远解不开的结,仔细看去又似没有。
此人是大名鼎鼎的计算机系第一才子——江也。
俊朗高傲,耀眼如阳,对谁都仿佛不屑一顾。也确实,这样一张脸的确没几个人抗拒得了。
他脸上是惯常那副恹恹的无聊神情,仿佛察觉到被注视,他懒懒地朝她看来。
从悦眼睫一颤,收回视线。
屋里一帮人嚷嚷着要玩儿游戏,周嘉起朗声答复“马上就来”,低头见从悦一脸避之不及的神情,敛了笑意道:“一起玩儿?”
她动了动唇,还没来得及拒绝。
“真的没必要。”周嘉起又低声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种作为双方朋友的无奈,“……你和江也,都分手这么久了。”
老套的国王游戏在聚会上经久不衰,躁动的年轻人对这个游戏颇为青睐。
从悦很少玩儿这种游戏,见一帮围坐在沙发周围的男男女女乐不可支,作为参与其中的一员,只能配合地一直弯唇笑。
坐在她左手边的周嘉起脸上被画了一只巨大的王八,脸色黑得跟墨汁有得一拼。
“你行不行啊,寿星公?”
斜对面说话的林禧经常和周嘉起一块儿吃饭,也是今天这游戏桌上周嘉起最大的对手。
周嘉起和他呛声,新一局还没开始,俩人就快在茶几上打起来了。
众人知道他们关系好,不仅不劝反而火上浇油。从悦噙着笑静静地看他们插科打诨,注意力从周嘉起那儿移到林禧身上。
笑着笑着,旁边似乎有道视线投来,她下意识地侧目,眸光便和林禧身旁的江也撞上,笑意滞了滞。
短短一瞬,江也的眼神淡到几乎没有,只随意在她脸上掠过,下一秒便转移到众人身上。
他懒散地倚在沙发的角落,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伙儿嬉戏,从头至尾对这场游戏都显得兴致缺缺,疲惫的脸上带着倦意,精神劲儿不够,疏淡的眉眼间略微露出些戾气。
从悦敛眸,只当自我意识过剩,平静地移开眼。
“来了来了!”
洗牌的男生开始发牌。
林禧最先拿到,翻开就往桌上一扔,是张国王牌。
半圈发到周嘉起那儿,坐在林禧身边的江也是最后一张。
眼风扫了两下,也不等所有人都亮牌,林禧便道:“这把玩儿大一点儿啊……来,七号、九号,抽到牌的亲一下!”
那声音震得周嘉起手一抖,两张牌被他失手掉到地上。他斜眼瞥了瞥作怪的林禧,捡起掉在一块的两张牌,递了一张给从悦。
众人纷纷亮牌。
周嘉起翻开数字三的牌面时,江也正面无表情地把黑桃九扔在桌沿边。
林禧眼里带着暗爽和幸灾乐祸扫过江也的牌,在看清周嘉起拿的是红桃三时,笑容一下顿住。
周嘉起忽地想起林禧会记牌,刚琢磨出仿佛有点儿不对,满屋人就咋呼开了。
“也哥是九啊!”
“这号点的,林禧你绝了——”
几个女生都有些蒙,两个化着妆的女生小声嘀咕:“江也抽了九?那谁抽的七?七呢……”
从悦抿了抿唇,旁边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的牌,烫手山芋般的一张方块七被他们拍到桌面正中。
“哈哈!竟然在这儿!”
“从悦拿了?厉害厉害……”
一帮人瞎起哄,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嚷道。
江也像是事不关己,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儿。
起哄的人闹着闹着就觉得不对劲儿——两个当事人没有半点儿反应。
江也就算了,本身就不是好相处的性格,不爽的时候一天难得说一句话,脾气躁起来连天都敢掀,他们也就趁着周嘉起的生日才敢闹腾闹腾他。
再看从悦,她在美院可是出了名的难追,此刻也一动不动,面色不大好。
客厅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。周嘉起正要开口打圆场,忽听身旁的从悦低低地舒了口气。
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下来,她捧起手边的热水杯,抿了一口,朝众人抱歉道:“对不起,我有点儿感冒,怕传染别人,不太方便。”
拒绝的意思委婉又明了,众人愣了愣。
这种性质的亲吻,至多不过是蜻蜓点水礼貌地碰一下嘴唇,但她不愿意。
可这对象不是别人,而是被众星捧月、令满校女生趋之若鹜的江也。
曾经有人在校内论坛开帖问——怎么才能追到江也?有校友回复说,当天正好和江也在同一个公交车站碰见,好运的代价就是一不留神丢了个钱包。
“我愿意用十个钱包换亲一下江也!一百个钱包换跟他谈恋爱!”
——论坛里回复楼层中的这句话成了金句,后来在女生中广为流传。
现在白给亲一下,从悦却不愿意。
场面一度尴尬,始作俑者林禧回神,出来揽责任:“怪我怪我,是我没考虑周全,其实刚刚发牌的时候……”
“聊完了没,有完没完?”江也不耐烦地拧眉,站起身准备往洗手间去,坐在沙发旁的人当即给他让路。
满座噤声。
江也走了一步忽地顿住,细长的五指插进裤兜里,隔着茶几居高临下地看向从悦。
“你说得也是,感冒确实容易传染。”
江也扯着嘴角无所谓地笑了下,眼神沉沉地低睨着她:“毕竟又不是没亲过,我也不是没被你传染过。”
2.
从悦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觉,睁眼是黑漆漆的宿舍天花板,闭眼则满脑子都是在周嘉起公寓里玩儿的那个游戏。江也全然不在意其他人听到那句话会有什么反应,像是成心给她添堵,说完就悠然进了洗手间。
她板着脸坐在那儿,茶几边的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,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虽说从悦没少被人当成焦点,但那些意味深长的打量实在让人不适。
良心发现的周嘉起只好送她回学校。
枕下传来轻振,从悦拿起手机,黑暗中屏幕光线太过刺目,她眯着眼点开周嘉起发来的消息。
“睡了没?”
她回复了两个字:“准备。”
那边问:“还好吗?”
她答:“废话。”
过了十几秒,周嘉起发来一个表情,没再说别的。
她若回答说不好,周嘉起肯定会跟她聊上半天,那么势必会提到江也。
她一点儿也不想谈他。
从悦放下手机,闭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。
一觉睡醒,昨夜周嘉起生日聚会上玩儿的游戏已经成了校友们的谈资。从悦懒得去管,安安静静待在宿舍里看书,下午四点半和周嘉起出门去车站接卓书颜。
比赛为期四天,为这个,卓书颜正好错过周嘉起的生日。
卓书颜行李不多,直接放在周嘉起车的后备厢里。三人从车站出来便绕道去吃饭。
要了个四人座的包厢,点完菜周嘉起去了洗手间,卓书颜一边和从悦聊天,一边捧着手机刷校园论坛。
“这是什么情况……”看着看着,卓书颜眉头紧拧,拿着手机诧异地望向从悦。
从悦凑到她递来的手机屏幕前一看,倒是格外平静:“哦,这个啊……”
论坛里正在议论从悦和江也,昨晚玩儿国王游戏的事传了出去,不少人疑惑他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。
帖子回复数很多,了解些消息的同学纷纷出来爆料。
“美院的从悦以前追过江也。”——这一条分量不小的八卦令围观群众热情高涨。
卓书颜见她反应平平,微愣:“怎么回事?”
“都是周嘉起生日宴会上闹出来的。”从悦无奈,“没事儿,随他们说去吧,议论完这一阵子也就过了。”
恰好周嘉起推门进来,卓书颜二话不说揪他坐下,质问事情始末。
你一句我一句,两个人吵吵嚷嚷闹起来。
从悦喝着水果茶,笑看他们耍宝。
饭后,周嘉起开车送她们回去。
从悦坐后座,副驾驶座留给卓书颜。
等红灯时,周嘉起问:“都回学校?”
从悦和卓书颜对了个眼神,开口:“书颜去她租的地方,我回学校,先送我吧。”
走出饭店的时候,卓书颜偷偷扯住她,说有话要单独和周嘉起讲。从悦知道卓书颜的心思,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,这会儿还是要给他们创造独处的空间。
“行。”周嘉起没多想,掉转方向。
三人气氛轻松地闲聊着,从立交桥下来,周嘉起的手机忽然唱响。
“喂?”他单手握方向盘,不知那边说了什么,挂电话前他道,“好,就来。”
没等她们问,他主动道:“江也让我等会儿去接他。”
卓书颜眉头一皱:“他在哪儿?怎么不自己回去?”
“在……唉,反正那地方不近,他出门走得急没带钱,手机快没电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让其他朋友去接?”
“他们跑到郊区去吃农家菜了,就我和江也没去。等他们回来恐怕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。”周嘉起知道因为从悦的关系,卓书颜对江也一直没好印象,瞥她一眼劝道,“好了好了,先送从悦回去。”
从悦听着,没有插嘴。
路上,周嘉起似乎又收到信息,不知道是不是江也发来的,车开得更快了些。
从悦见他着急,经过小商场的时候道:“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,我去买点儿东西。”
这里离学校不远,步行回去只要十分钟,她也确实有东西要买。
周嘉起依言让她下车,从悦跟他俩道别,临走前抛给卓书颜一个颇具内涵的眼神。
卓书颜咳了一声,脸上闪过一丝赧色。
在小商场逛了一圈,不到半个钟头,从悦买完东西正准备回学校时,接到周嘉起的电话。
“你睡了没?没睡帮我去接一下江也!”
着急的语气让从悦顿了一刹,而后反应过来,她利落地拒绝道:“我没空。”
周嘉起叹了口气:“我走不开,你就当帮我个忙。我跟书颜闹了点儿别扭,她跑得太快,人不见了,也不肯接电话,我现在正在附近找她。”
“什么?”从悦一听急了,“你在哪儿?我过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