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国有妖气

及笄后的冉无忧,在被迫继位成为女帝后又多了个大坎——被催婚。

是谁说吃货女帝没烦恼?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,每天都暗暗发愁。

暗恋多年的摄政王是妖呀,她该怎么办才好?

作为女帝,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也逃不过被人逼婚。

从书房到寝宫,男子画像铺了一地。上朝下朝,都会有臣子好心提醒:“陛下,可觅得如意郎君了?”

我很忧愁。我总不能说,我心里早有人选,然而对方身份特殊,我——云国女帝,要不起。

只怪我是傀儡皇帝,全靠摄政王相护,才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。而当及笄之礼过去,摄政王也加入了催婚大军后,我便开始了用膳前亲自扎银针的日子,生怕一不小心就清白不保。

摄政王曾劝我:“陛下不专心朝政,是要被抓去生孩子的。”

那时我不听,现在悔之晚矣。于是赶紧要了折子来批阅,以此证明自己还有一点儿其他价值。

只是万事开头难,这要来的第一份奏折就难住了我。

“这么多贡品,怎么选?”我急得抓耳挠腮。

第一份奏折便有八尺长,满眼异域文字,看得我云里雾里。我正打算唤个人来翻译,小六子先进了门,道:“陛下,摄政王觐见。”

我按着奏折,头如斗大:“不见!”

小六子弯着腰,问:“理由还是头痛?”

我随手抓起一个男子画像,沉痛地说道:“不行,这次得换个借口。”

“换什么?”那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,吓得我一激灵,往门口看去。

“陛下继续说,这次的借口是什么?”洛商信步走来,意味深长地看着我。

我眨了眨眼睛,丢下画像笑道:“没,朕在看奏折呢。”

我有些词穷,已经拿头痛做借口回绝了洛商一个月。但看奏折是正事,我不仅不能头痛,还得神采奕奕。

“摄政王坐吧!”

“陛下审过几份了?”洛商坐在小几旁,嗤笑道,“还是一笔未动?”

我呛了一下,臊着脸说:“朕初阅奏折,自然要慢慢来。你给我的折子又都是大事,朝贡、水患均马虎不得。”

洛商冷嗤:“难为陛下在位七载才涉朝事,以臣之见,您还是早点儿大婚,托付终身吧。”

“你……”也不想想我能有今日,都是谁惯着的?

我瞪了他一眼,他却一如既往,唠叨我一顿之后便丢来了一包胡饼。胡饼只有宫外有,自从我说喜欢,他便常从外面带来给我。

洛商道:“趁热吃。”

我哼了哼,低头啃饼。洛商又问:“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了?”

我心下一凛,道:“朕还是……宁可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好皇帝。”

洛商叹了一口气便走了。

我目送他渐渐远去,心想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私下见他的原因。

我和他,都不想挑起争执。

但他大概不知道,大婚这件事,我连提都不想听他提。尽管云国真的需要延续皇室血脉,稳住民心。

窗子开着,微风卷来了甜腻的桂花香气。我在窗边暗叹,七年了,洛商还是那般风姿卓然,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变过。

摄政王是妖,是我瞒着天下的一个秘密。

桂花开得正盛时,我终于审完了手里的折子。

然而交上去的隔天,早朝一结束,洛商便下令关了殿门,冷着俊脸把我从龙椅上提了起来,道:“奏折臣已看过。”

总是唠叨我两句就心软的他,最近愈发严厉。我下意识地背着手,一如年幼时那般怕被他打。但我又很开心,我们难得离得这样近。

想着想着,我的耳根发起烫来。我结结巴巴地问:“然、然后呢?”

洛商冷声道:“贡品您挑了七十件。拨款您精打细算后,批了整好的银钱?”

“是。”

洛商笑了,笑得我头皮发麻,禁不住抬眼观察他。

“陛下,”笑过之后,他满眼无奈,“您太傻了。”

我很委屈:“此话怎讲?”

洛商道:“云国国富民强,小国的贡品您该照单全收。拨款您也无须量入为出,如此更助于彻查贪墨嫌疑。”

我听得暗暗心惊:“朕可以这么硬气?”

洛商又笑了,抬手抚着我的鬓发:“陛下是女帝,为何不能硬气些?等臣走后,这云国就要全仰仗您了。”

顿了顿,他补充道:“也是因为陛下太好欺负,臣才想在临走前,为您操办了大婚。”

他难得温和,说的话却令我眼眶酸涩。我微微颤抖地捏住他的手:“洛商,你不能不走吗?”

洛商扬眉道:“陛下想留臣到什么时候?送您成亲便罢了,难道还要臣看着您生子?”

“朕……”他的话,我一时接不下去。

我知道的,洛商辅佐我,只是因为他欠过我父君的人情,他把人情还在我身上,眨眼就是七年时光。如今他该走了,我却无可奈何。

毕竟妖能陪在人身边,从来只为“情”字,恩情一尽,我用多少荣华都留不下他一日。

洛商抽回了他的手,道:“月末有画舫设宴,王孙公子齐聚,陛下不如混在赴宴的闺秀中,亲临现场去挑一挑。”

他这“混”字用得真妙。我无奈地应下,又鼓起勇气扯了一下他的袖子,舔了舔干涸的唇道:“洛商,你再给我拿些奏折吧。”

不待他回答,我又贪恋地抓紧了他的袖口:“朕……朕和你一起去。”

洛商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妖。第一个,是我父君。

而我没能继承父君的特性,随了母亲,是个彻头彻尾的人。我八岁那年,母亲禅位给我,父君则将我托付给了来报恩的洛商,自那以后母亲和父君两人做起了神仙眷侣,畅游名山大川,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记起我这个女儿。

洛商告诉我:“于妖而言,人的寿命短暂,而妖向来择一而终,选定人类,便是选择了千年孤独。所以他们要趁着大好年华游山玩水,你便由着他们去吧。”

但那时我尚年幼,只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,既害怕又委屈,经常夜梦惊醒大哭,奶娘的劝也不听。

直到奶娘不再出现,换作洛商次次在我惊醒啼哭时化烟而来,带着令我安心的桂花香气,彻夜为我变戏法,讲故事,直到我沉沉入睡。

长大后我理解了母亲,为何世间男子千千万,她却独钟于异族的父君。我更羡慕他们的决心,明知道未来别离会有多痛,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在一起。

而我每每想到“千年孤独”,便再也没有勇气去向洛商表明心意。

奏折阅过几批,我终于得来了跟着洛商学习的机会。虽然在处理政事上,他总会不留余地地挖苦我,可我的心里,还是充满着欢喜。

豆蔻年华,我们因避嫌而不断拉远的距离,终于得以再次靠近。

这日,洛商为我讲解番地局势讲到了明月高悬,便像我幼时那样,歇在了宫里。而他不再化烟而来,我便只能踏着夜色悄悄去见他,扒在他的窗口小声呼唤:“洛商,洛商!”

洛商听见声音,敞开了一道门缝:“陛下?”

我侧身溜进去:“朕来看看你。”

“看臣?”洛商扬眉,“陛下今日还没挨够训?”

我一噎,走到桌旁,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说:“其实,朕是来问母亲和父君的事的。”

洛商这才平缓了表情,坐在我对面道:“二位已经游至妖界,说要等您定下终身大事后再归。”

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劝我成亲!

我起身道:“夜已深,朕先回去了。”

“陛下,”洛商忽地叫住我,“胡饼,您还没吃腻吗?”

我步子一顿,折回到他身边,大着胆子笑起来:“我这人长情得很,你身上的桂花香,我闻了七年也不觉得腻,依然喜欢得紧呢。”

我这些年,统共只在洛商面前大胆了这一次。本以为他会嫌恶地讥讽我,哪知他突然呛了一口茶,耳尖竟然红了,还用探究般的眸光看着我,问:“真的?”

“当、当然是假的!”我慌得口不择言,“胡饼我早就腻味了,还有……你、你……”

顶着他瞬变的眸光,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。

洛商凝视着我站了起来:“还有我什么?”

“朕乏了!”我扭头便走。

夜色黑漆漆的,只有小六子在外面守着。我逃回寝宫,才得知洛商并没有追上来。我将自己关在寝宫里,脱下厚重的外袍,还是热得头昏脑涨。胸前的桂花木坠不知何时从里衣中露了出来,我捏着它滚到榻上,心跳快得出奇。

洛商刚刚是什么意思?他连大雪天都不曾变过色的耳尖怎么突然就红了?是我看错了吗?那一瞬间,他的眸子好像亮了……

我从未奢求过洛商会对我动心。他是妖,且那样优异,而我是人,不学无术,还要靠他替我守着这云国的江山,靠他为我的将来做打算。

一定是屋内太暗,我花了眼。

我告诫着自己,闻着木坠上的香气,竟很快就沉入了梦境。

梦里风和日暖,我坐在秋千上,有人远远走来,对着我笑:“陛下,以后就让臣来照顾你。”

其他内容,待我醒时已经忘记了,只知道自己侧躺着,木坠仍被我宝贝地攥在手里。

前一夜的事情,我和洛商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。但是早朝后,他把自己不屑处理的折子给了我,便往宫外去了。当日便再不回来,这样的情况,一直持续到了月末。

我没了胡饼,也没法再跟着洛商学习,还迎来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——被洛商赶着去画舫赴宴。

那是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早朝上,洛商当着群臣的面,面无表情地道:“明年春日,请陛下务必大婚。”

洛商这人,时而温柔,时而毒舌,但不可否认的是,他一直待我极好。

他还是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严辞劝谏我。

傍晚,我便被仔细打扮了一番,点了少女妆容,由洛商亲自把我送到了画舫外。擦着香粉的我感觉自己香香软软,一点儿都不习惯,洛商却连看也没有多看我一眼,到了地方便把我赶下车:“快去吧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“今日臣要去庄亲王家赴宴。”洛商淡淡地说,“庄世子,陛下可还记得?”

我愣了愣,记忆里生出了个模糊的影子,便答:“有点儿印象。”

洛商终于抬眼看我,“他回来了。”

我疑惑地与他对视,洛商便叹了口气,声音却陡然轻了两分:“陛下在外注意安全。”

洛商走了,我挂上面纱,装作某位贵族女子进了画舫。这画舫被装饰得花团锦簇,好似花灯挂了满天,里面丝竹声声,歌舞不断,公子小姐三两相聚,有说有笑,热闹得看花了我的眼。

我是女帝,但我从未见过宫外的风景。民间之夜,果然如同洛商曾经向我描述的那般绚丽。而我此时,只希望他也能在身边。

侍女在一旁小声地给我介绍各家公子,又道:“您可离得近些,仔细看,好好选。”

我弯起嘴角:“已经仔细看过了。”他们每一个,都不如我的摄政王。

我不想拖累洛商,害他承受千年孤独。但是旁的人,我也不想要。要我当着洛商的面和别人成亲,听着他的祝福,那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。

最终,我提前离开了画舫。

回到寝宫不过须臾,洛商便化烟出现在我眼前。我心虚地问道:“你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了?”

洛商带着酒气睨了我一眼:“陛下,过几日,庄世子要入宫拜会您。”

庄世子是我儿时的玩伴,自洛商来后,庄王一家被派去边境封地,我便几乎再没见过他。

这件事我不怎么在意,我在意的是——

“洛商,朕问你,如果朕能在明年春日前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帝王,证明自己离开了你也能维护云国……那朕可以暂时不大婚吗?”

洛商眼眸一眯,靠近我一步:“陛下什么意思?”

“朕说,你可以按照计划离开,但是我现在还不想成婚。”